茶楼装修古韵轩?本栏目通过对茶楼装修古韵轩问题整理,来做出以下的解答希望对你有所帮助。
我叫李卫东,一个快四十岁的木匠。说好听点是木匠,说难听点,就是个在这个速食时代里,快要被淘汰的手艺人。
我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车,车斗里装着给城东一家茶馆修好的两把太师椅。寒风从袖口、领口、裤腿,所有能钻的缝隙里往里灌,冻得我牙关都在打颤。
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,是银行的短信。我掏出来看了一眼,心跟着外面的天色一起,沉了下去。
“【建设银行】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12月15日14:32工资收入人民币300.00元,活期余额28.88元。”
三百块,是茶馆老板结的修椅子的工钱。可这点钱,扔进日子的窟窿里,连个响都听不见。女儿下周的课外辅导班费用还差五百,老婆小兰昨天念叨着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,还有这个月的水电燃气费……
我把手机揣回兜里,那串数字“28.88”却像刻在了眼球上,怎么也挥不去。
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,我看见了。
一个穿着灰色旧棉袄的大爷,提着一兜子白菜,颤巍巍地想躲一辆抢黄灯的电瓶车,结果脚下一滑,“哎哟”一声,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。
白菜滚了一地,圆滚滚的,像一个个受了惊吓的胖小子。
周围的人,脚步都顿了一下。有探头的,有小声议论的,但就是没人往前凑。这年头,这种事,谁都怕惹一身腥。
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新闻标题,什么“好心扶人反被讹几十万”、“大学生扶老人被判担责”。再想想兜里那28.88元的余额,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。
人家讹你,也得看你有没有被讹的资本。我这身家,怕是连人家去医院拍个片子的钱都不够。
可看着大爷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半天没动静,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,我的脚就像生了根,挪不动了。
我爹也是个老木匠,他走之前常跟我说:“卫东,咱手艺人,手里拿的是工具,心里得有把尺。这把尺,量的不是木头,是良心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把三轮车往路边一停,走了过去。
大爷睁开眼,浑浊的眼珠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周围站得远远的人群,嘴角咧了咧,像是在笑,又像是在抽气。
“骨头……好像没断,就是腰……闪了一下,起不来了。”他说话有点漏风,但很清晰。
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,没大事就好。
就在这时,我鬼使神差地,又想起了那个数字。一种莫名的黑色幽默涌上心头。
我以为大爷会生气,或者会觉得我这人不正经。
没想到,他眯着眼睛,费劲地看了看我的手机屏幕,他竟然笑了。那笑声像是从漏风的箱子里挤出来的,嗬嗬的。
他没急着让我扶,反而朝自己身边挪了挪,拍了拍旁边的空地,对我眨了眨眼。
“孩子,别站着了,风大。快,趁着没人,咱俩一起躺下。”
第一章 萍水相逢的“碰瓷”
我愣住了。
大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没有算计,没有贪婪,反而是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戏谑和无奈。
他那句话,像是一句暗号,瞬间击中了我的笑点,也击中了我心里最酸楚的那个地方。
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刚才那点紧张和提防,全被这句“一起躺下”给吹散了。
“大爷,您这玩笑开的,我这小身板可不禁冻。”我一边笑,一边把手机收起来,伸手去扶他的胳膊。
“慢点,慢点,我这把老骨头,不禁折腾。”大爷嘴里念叨着,顺着我的力道,一点点地撑着地,想要站起来。
他的胳膊很瘦,隔着厚厚的棉衣,我都能感觉到那嶙峋的骨头。但那手上的力气却不小,手掌上全是又厚又硬的老茧,摸上去像一块老树皮。
这是双干了一辈子活的手。
我心里一动,对他多了几分亲切。我自己的手,也是这样。
费了点劲,总算把大爷扶了起来。他站稳后,捶了捶后腰,长出了一口气。
“谢谢你啊,小伙子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很真诚。
“没事儿,举手之劳。”我摆摆手,弯腰去帮他捡滚落一地的白菜。
白菜沾了地上的灰,有两颗还被车轮压过,菜叶子都碎了。我把好的捡起来,放回他那个破旧的布兜子里。
“这菜……可惜了。”大爷看着那两颗被压坏的白菜,心疼地咂了咂嘴。
“没事,回家洗洗还能吃。”我安慰道。
“我叫李卫东,自己干点木工活儿。”我拍了拍手上的土,实话实说。
我苦笑了一下,“好什么呀,快没饭吃了。”
这句话是真心话。现在的人都喜欢什么欧式、简约,买的都是工厂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复合板家具,又便宜又时髦。像我这种坚持用榫卯结构,坚持用实木,一笔一划雕刻的,早就被时代抛弃了。
偶尔接点活儿,也都是些修修补补的零工,赚的钱,也就够个温饱。
“手艺是不会骗人的。”大爷却说得斩钉截铁,“是吃饭的人,嘴变刁了,心变糙了。”
这话,说到我心坎里去了。我像是找到了知音,忍不住多说了两句:“可不是嘛!现在那些家具,看着花里胡哨,用不了两年就散架。哪像咱们以前的东西,一把椅子,能传三代人。”
“对喽!”大爷一拍大腿,好像忘了腰疼,“东西跟人一样,得有‘骨’。没了榫卯,就没了骨头,看着再好看,也是软的。”
我们俩就站在十字路口,对着一堆白菜,聊起了木工活。来来往往的人和车,都成了我们的背景。
“没事,活儿干完了,正要回家。”我指了指我的三轮车。
大爷也没再推辞,点了点头。
我把他扶到三轮车后座上坐好,把那兜白菜放在他脚边,然后跨上车,用力一蹬。
车子“嘎吱”一声,晃晃悠悠地上了路。
“就前面,老城区,柳树胡同。”
柳树胡同,我知道那个地方。是市里最后一片还没拆迁的老平房区,里面住的,大多是些老人和外来务工的。
三轮车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颠簸着,我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大爷的身影。他坐得笔直,双手扶着车沿,看着街边的风景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我的脸有点发烫,感觉像是被人揭了短,“嗯……最近手头有点紧。”
“手艺人手头紧,正常。”大爷的语气很平淡,没有丝毫的同情或者鄙夷,“这世道,认钱不认手艺。你心里,别觉得憋屈。”
我心里一暖。
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,比给我多少钱都来得熨帖。
我知道她是为我好,为这个家好。可我心里,就是过不去那个坎。
这是我从我爹手里接过来的手艺,丢了,我觉得对不起他,也对不起自己心里那点念想。
“我没觉得憋屈,”我闷声闷地回答,“就是觉得……有点对不住家里人。”
“那就更不用了。”大爷说,“人活一辈子,总得有点自己想守着的东西。守住了,哪怕穷点,心里是满的。守不住,就算有金山银山,心里也是个窟窿。”
三轮车拐进了柳树胡同。
胡同很窄,两边的墙壁斑驳,露出里面的红砖。电线像蜘蛛网一样,在头顶交错着。
大爷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院门,“就那儿,停下吧。”
我停下车,扶着大爷下来。
那是个很普通的院门,红色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,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。门口挂着一个很旧的木牌子,上面用毛笔写的两个字,因为年代久远,已经模糊不清了。
“大爷,那我回去了。”我把白菜递给他。
“等等。”大爷叫住我,他从兜里摸了半天,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帕,打开来,里面是几张零钱和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。
他把那张纸递给我。
“我这里有个活儿,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。”大爷说,“你拿着这个地址,明天上午过来看看。要是觉得能干,我们再谈价钱。”
他点了点头,算是默认了。
“你别管我是谁,也别管这是什么活儿。”方大爷摆了摆手,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神秘的笑容,“你明天去了就知道。记住,是让你去看活儿,不是让你去干活儿。看不上,扭头就走,没人拦你。”
说完,他提着白菜,推开院门,走了进去。
院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了,留下我一个人,捏着那张纸条,在寒风中发愣。
第二章 老院深处的榫卯香
回到家,天已经擦黑了。
屋子里亮着灯,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,驱散了我身上大半的寒气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换下鞋。
女儿朵朵从房间里跑出来,扑到我怀里,“爸爸,你今天回来得好晚。”
“爸爸去干活了。”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,心里那点因为钱而产生的焦虑,被女儿柔软的头发和温暖的身体融化了。
饭桌上,两菜一汤。西红柿炒鸡蛋,醋溜白菜,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粥。
“结了,三百。”我低着头,喝了一口粥。
小兰没再说话,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沉闷。我俩都心知肚明,三百块,对于这个家来说,是杯水车薪。
“对了,”我不想让她太担心,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,放在桌上,“今天碰见个大爷,给我介绍了个活儿,说明天去看看。”
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,但更多的是期盼。
“我也不知道,明天去看看再说。”我含糊地回答。
我摇了摇头,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。不管怎么样,明天去一趟,总没有坏处。
吃完饭,我照例钻进南边那间被我改成工作室的小屋子。
屋子不大,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。刨子、凿子、锯子、墨斗……这些家伙什,都是我爹传下来的,每一件都用了几十年,被磨得油光锃亮,充满了岁月的痕迹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头香味,有松木的清香,也有楠木的沉稳。
我拿起一块还没完工的花板,上面雕的是“喜上眉梢”。我拿起刻刀,就着灯光,开始一点点地修饰梅花的枝干。
只有在这个时候,我的心才能完全静下来。
刻刀在木头上游走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木屑卷曲着落下,像冬日里的雪花。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我和这块木头。
我能感觉到它的纹理,它的呼吸。我知道哪里该用力,哪里该收手。这种感觉,很奇妙,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对话。
小兰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,轻轻地放在我手边。
“别太晚了,伤眼睛。”她小声说。
“嗯。”我头也没抬。
她没有走,就站在我身后,静静地看着。我知道,她又想说那句“改行吧”,但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。
我们之间,有一种无声的默契。她不懂我的坚持,但她选择尊重。
“那个……朵朵的辅导班……”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。
我的手顿了一下,刻刀在梅枝上划出了一道极细的痕?痕。
“我知道,”我的声音有点干涩,“明天看了活儿,要能定下来,就有钱了。”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转身出去了。
我看着那道细微的划痕,心里一阵烦躁。我放下刻刀,端起那杯热水,水已经有点凉了。
第二天,我起了个大早。
我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外套穿上,又把那辆破三轮擦了又擦。虽然知道这没什么用,但总觉得,这是对一份工作的尊重。
按照纸条上的地址,我找到了“香榭水岸”。
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,看见我这辆三轮车,立刻走上前来,眼神里带着警惕。
“我来找人,16栋的方先生。”我把纸条递给他。
保安将信将疑地拿起对讲机核实。过了一会儿,他放下对讲机,看我的眼神都变了,客气了不少。
“您好,方老先生在等您了,您从这边进去,左转到底就是。”
我骑着三轮车,在堪比公园的小区里穿行,心里更加疑惑了。
16栋是一栋独栋别墅,带着一个小花园。我把车停在门口,按了门铃。
开门的,是一个穿着唐装,精神矍铄的老人。
正是昨天摔倒的那个方大爷。
他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,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,虽然脸上的皱纹还在,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。昨天在胡同里,他是个为了一颗白菜心疼的普通老人;今天站在这里,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和威严。
我跟着他走进别墅。
一进门,我就被镇住了。
我这辈子,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木头,这么好的家具。
客厅里摆着一套紫檀木的罗汉床,雕工精美,包浆厚重,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物件。墙边立着一个黄花梨的顶箱柜,纹理行云流水,宛如山水画。就连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花架,都是用金丝楠木做的。
整个屋子,就像一个小型的木艺博物馆。
而我,一个整天和松木、榆木打交道的普通木匠,站在这里,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皇宫的乞丐。
“坐吧。”方大爷指了指一套红木的圈椅。
我小心翼翼地坐下,屁股只敢沾个边。这椅子,怕是比我整个人都值钱。
“喝茶。”方大爷给我倒了一杯茶,茶香四溢。
“昨天那地方,是我一个老伙计的,我偶尔过去住住,清净。”方大爷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,然后指了指楼上,“我说的活儿,在楼上书房。”
我跟着他上了二楼。
书房很大,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,里面全是线装书。另一面墙,空空如也,只在中间,放着几块用红布盖着的木料。
方大爷走过去,掀开红布。
我的呼吸,瞬间就停滞了。
那是一块……血红色的木头。
木料大概有两米长,半米宽,颜色像凝固的鸡血,上面布满了诡异的S形花纹,在灯光下,仿佛在流动。
“算你有点眼力。”方大爷点了点头,“一块百年老料。”
他指着这块木头,说:“我要用它,做一张琴桌。”
“对。样式,就仿照明代的‘矮佬暂’。不用一颗钉子,全凭榫卯。桌面上,要雕一幅‘高山流水’的暗纹。”
我听着他的要求,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这不仅仅是个木工活儿,这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。
用这么顶级的料,做这么考究的活儿,别说我,就是整个市里,怕是也找不出几个敢接这活儿的木匠。
我看着那块紫檀木,又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那双手,因为常年和木头打交道,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。它做过无数的桌子、椅子、柜子,但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好的料。
我心里,一半是恐惧,一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就像一个练了一辈子剑的剑客,突然看到了一把绝世宝剑。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不用马上回答我。”方大爷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,“你先看看这个。”
他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相册,递给我。
我打开相册,里面是一张张黑白老照片。照片上,是一个个精美绝伦的木雕和家具。有屏风,有佛像,有笔筒,有官皮箱……每一件,都巧夺天工,充满了灵气。
照片的右下角,都有一个相同的落款印章:方。
我翻到最后一页,是一张合影。照片上,一个年轻人,和一个中年人,站在一个刚完工的九龙屏风前。那个中年人,虽然年轻很多,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而那个年轻人,眉眼之间,和眼前的方大爷,有七八分相似。
我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方大爷看着照片,眼神悠远,仿佛陷入了回忆。
“何止是认识。”他长叹一口气,“我们是师兄弟。”
第三章 一份烫手的活计
我爹,李长山,在我心里,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木匠。
他一辈子守着那个小小的木工房,每天重复着锯、刨、凿、磨的活计。他很少笑,也很少跟我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。
我只知道,他手艺好,方圆几十里,谁家有红白喜事,要做家具,都会来找他。
但我从不知道,他竟然还有个师兄弟。而且,是眼前这位住在豪宅里,随手就能拿出百年紫檀的方大爷。
“我师父,也就是你师爷,当年是京城里有名的木作大家,人称‘鲁班手’。”方大爷的声音把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,“我和你爹,是师父最后的两个徒弟。”
我默默地听着,心里五味杂陈。
原来,我爹也曾有过那样的过往。他不是不曾见过繁华,而是选择了一条最朴素,也最艰难的路。
“我找了你爹很多年,一直没找到。直到前几天,我一个老朋友,就是柳树胡同那个,说他家附近有个姓李的木匠,手艺不错,我才想着去看看。”
“没想到,碰上了你。我看到你的手,就猜到七八分了。再听你说话的口气,跟你爹年轻的时候,一模一样。”
我的眼圈一红,低下了头,“我爹,五年前就走了。”
方大爷的身体晃了一下,他沉默了很久,才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长山啊长山,你这头倔驴……”
书房里的气氛,一下子变得很沉重。
过了许久,方大爷才重新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:“这张琴桌,本来是想让你爹来做的。我们师兄弟,几十年没见了,我想用这块料,跟他再比试比试,也算……了却一桩心愿。”
“现在,他不在了。这活儿,我想交给你。”
我的心,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。
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份工作,一份能赚钱的活计了。
这是我父亲的传承,是师门的嘱托,更是一个手艺人,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一次的机遇。
我看着那块紫檀木,它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块燃烧的炭火,灼烧着我的眼睛,也点燃了我心底那份被生活磨得快要熄灭的火焰。
“我……”我深吸一口气,终于下定了决心,“我接。”
“好!”方大爷一拍桌子,眼睛里闪着光,“有你爹当年的样子!”
他似乎很高兴,拉着我聊了很多关于我父亲年轻时的趣事。说他如何耿直,如何痴迷于木工,为了一个榫卯的结构,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。
这些,都是我从未听过的。在我记忆里,父亲永远是那个沉默的,被木屑粉尘包裹的背影。
原来,他也曾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。
从方大爷家出来的时候,我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彩上,整个人都是飘的。
我的三轮车停在那栋豪华的别墅门口,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但我第一次,没有觉得自卑。
我兜里揣着方大爷给的五千块钱定金。他说,这是规矩,先付定金,事成之后,再结尾款。
五千块,对我来说,是一笔巨款。它能解家里的燃眉之急。
但我心里清楚,比这五千块更重要的,是那个承诺。
回到家,我把钱拍在桌子上。
小兰正在择菜,看到桌上那一沓红色的钞票,手里的青菜都掉在了地上。
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,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。
她听完,半天没说话,只是愣愣地看着我。
“是琴桌。”我纠正她。
“不会的。”我回答得异常坚定。
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。或许,是父亲的名字,给了我力量。
“小兰,你相信我。”我握住她的手,“这活儿,我一定能干好。这不仅是为了挣钱,也是为了……给我爹争口气。”
小兰看着我,从我的眼睛里,看到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。
那是一种光。
她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把钱收了起来。
我知道,她还是担心,但她选择了支持我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没有立刻动手。
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,翻遍了我爹留下的所有图纸和笔记。
那些泛黄的纸张上,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家具的尺寸、样式,还有各种榫卯结构的分解图。字迹工整,图画精准,每一个细节,都透着严谨。
我找到了关于琴桌的记载。我爹在笔记里写道:“琴桌,文人之器,尚雅不尚奢,尚简不尚繁。其形,当如君子,其骨,当如高山。”
我反复揣摩着这几句话,脑子里一遍遍地构思着那张琴桌的样子。
我甚至去了一趟市里的博物馆,对着那些明清时期的老家具,一看就是一天。
我能感觉到,那些穿越了百年的物件,是有生命的。它们的线条,它们的比例,它们的每一个细节,都在对我说话。
聊紫檀的“性”,聊花梨的“纹”,聊榫卯的“阴阳”。
他说:“卫东,别急着动刀。你要先跟那块木头做朋友。你得懂它,它才能听你的话。”
我渐渐明白了。
这不仅仅是技术的考验,更是心境的修行。
一个星期后,我觉得自己准备好了。
我把工作室彻底打扫了一遍,把所有的工具都重新打磨了一遍。
“方师伯,”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他,“我想把料拉回来了。”
半个小时后,一辆货拉拉停在了我家胡同口。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用厚毯子包裹着的紫檀木抬了下来。
整个胡同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。
当那块血红色的木头出现在众人面前时,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他们虽然不懂木头,但那沉稳的色泽,华丽的纹理,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不凡。
我站在那块木头前,深吸了一口气。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我将开始一场修行。一场属于我,也属于我父亲的修行。
而这场修行,注定不会一帆风顺。
就在我准备开料的时候,一个不速之客,找上了门。
第四章 木头会说话
来的人,叫张鹏,我们都叫他张经理。
他是城里一家大型新中式家具厂的采购经理,以前跟我打过几次交道,想从我这里收一些老榆木的料子。
这人,油头粉面,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精明劲儿,我不太喜欢。
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,停在胡同口,显得特别扎眼。
“嗨,这不是听说李师傅你接了个大活儿嘛,我特地过来看看,顺便……跟你谈个合作。”他搓着手,一脸的市侩。
我心里一沉,消息传得真快。
“我这小门小户的,能有什么大活儿。”我不想跟他多说。
他的话,像一根针,精准地扎在我最担心的地方。
“我的意思是,咱们合作。”张鹏说,“你把这活儿交给我们厂里来做。我们有最先进的数控机床,电脑建模,保证做出来的东西,分毫不差。至于雕花,我们也有专门的师傅。”
“事成之后,利润,你三我七。”他伸出三根手指。
我气得笑了。
“机器做出来的东西,那是产品,不是作品。”我冷冷地说,“它没有‘气’。”
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,“张经理,你请回吧。这活儿,我自己能干。”
张鹏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你!”我攥紧了拳头,骨节捏得发白。
说完,他冷笑一声,转身走了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,气得浑身发抖。
他说的每一句话,都像是一条毒蛇,钻进我的心里,啃噬着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。
这块料,价值连城。我赔不起。
我看着眼前的紫檀木,它那血红色的纹理,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嘲笑我的脸。
我第一次,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惧。
那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
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,脑子里全是张鹏的话。
小兰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,她从背后抱住我,轻声说:“卫东,别听那个姓张的胡说。我相信你。”
“可万一……”
“没有万一。”她打断我,“你爹能做到的,你也一定能。别忘了,你是李长山的儿子。”
她的话,像一股暖流,缓缓淌过我冰冷的心。
是啊,我是李长山的儿子。我不能给他丢人。
我以为他会担心,会给我施加压力。
“跳梁小丑而已,不用理他。”
“可是,师伯,我心里……没底。”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。
“你回答我。”
“……不会。”
“张鹏他们,用的是机器。机器是死的,它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,强行改变木头。那是‘杀’木,不是‘做’木。”
“而我们手艺人,用的是心。我们是顺着木头的‘性’,去成就它。这叫‘活’木。”
“卫,你现在要做的,不是去想怎么把它做成一张琴桌。而是去想,怎么让这块紫檀,心甘情愿地,为你变成一张琴桌。”
木头会说话。
活木,杀木。
这些话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。
我爹的笔记里,也曾有过类似的记载:“顺其纹,随其性,物我两忘,方得其神。”
我以前只觉得这句话很玄,现在,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
我不再急着画图纸,不再急着开料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什么也没干,就是待在工作室里,陪着那块紫檀木。

我用手,一遍遍地抚摸它冰凉光滑的表面,感受它细密的纹理。我用鼻子,去闻它散发出的淡淡的、沉静的香气。
我甚至会对着它自言自语,跟它说说我爹的故事,说说我的烦恼。
小兰和朵朵都觉得我魔怔了。
但我自己知道,我的心,正在一点点地静下来。
我不再把它看成是一块价值连城的木料,一个烫手的山芋。
我把它当成一个沉默的朋友,一个即将与我共度一段时光的伙伴。
一个星期后的清晨,我醒来时,天还没亮。
我心里,却是一片澄明。
我走进工作室,打开灯。那块紫檀木,在灯光下,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我知道,时候到了。
我拿起墨斗,深吸一口气,在那血红色的木板上,弹下了第一条线。
那条线,笔直,清晰,充满了力量。
就像我的心一样。
第五章 刻刀下的坚守
开料那天,我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还点上了一炷香。
这不是迷信,这是我爹传下来的规矩。他说,这是对木头的尊重,也是对手艺的敬畏。
香烟袅袅,木香阵阵。
我拿起锯子,心无旁骛。
第一锯下去,手感沉重而扎实。紫檀木屑飞扬,带着一股辛辣的香气,呛得人鼻子发酸。
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。
我必须全神贯注,每一锯,每一刨,都不能有丝毫的差错。这块料,没有给我犯错的机会。
我的生活,变得极其规律。
每天天不亮就起,在工作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。除了吃饭睡觉,所有的时间,都给了这张琴桌。
小兰把家里的一切都包揽了,从来不让我分心。她每天会把饭菜端到工作室门口,等我吃完了,再默默地把碗收走。
每当这时,我都会笑着对她说:“快了,做好了,爸爸第一个教你弹。”
家人的支持,是我最大的动力。
琴桌的雏形,在我的手中,一点点地显现出来。
桌面,桌腿,牙板,枨子……每一个部件,我都用最传统,也是最复杂的方式来制作。
光是打磨桌面,我就用了七天时间。从粗砂纸,到细砂纸,再到水磨,最后用蜂蜡反复擦拭。
那块原本只是色泽深沉的木板,渐渐地,焕发出了生命。它的表面,光滑如镜,纹理在光线下变幻莫测,那些天然形成的“金星”,像浩瀚宇宙中的繁星,璀璨夺目。
最难的,是榫卯的制作。
琴桌的结构,看似简单,却需要几十个榫卯来连接。每一个卯眼,每一个榫头,都必须严丝合缝,多一分则太紧,少一分则太松。
我拿着凿子和刻刀,在木头上小心翼翼地开凿。
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力。有时候,为了一个卯眼,我需要屏住呼吸,凿一下,停一下,反复比对。
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,滴在木屑上,瞬间就被吸收了。
我的手上,又添了许多新的伤口。但我的心里,却无比的充实和安宁。
我感觉自己,不是在做一个物件,而是在孕育一个生命。
这期间,张鹏又来过一次。
他看到已经初具规模的琴桌,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“没想到,你还真有两下子。”他酸溜溜地说。
“不过,我可得提醒你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方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,他对东西的要求,高得很。你这活儿,要是有一点瑕疵,他都不会收货的。”
“你现在收手,还来得及。把这半成品交给我,我找人给你修补修补,保证能交差。利润,还是三七开。”
我连头都懒得抬,继续打磨着手里的榫头。
“不劳张经理费心。”
张鹏见我不上道,冷哼一声,又走了。
我虽然嘴上说得硬气,但心里,还是被他搞得有点烦。
我知道,他说的没错。方师伯的眼光,一定很毒。我做的这点东西,能不能入他的法眼,还是个未知数。
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把自己的全部心血,都倾注进去。
最后一个步骤,是在桌面上雕刻“高山流水”的暗纹。
这是整张琴桌的点睛之笔。
我没有用现成的图样,而是根据这块紫檀木自身的纹理来设计。
我把木头的纹理,想象成连绵的山脉,想象成奔腾的流水。我手中的刻刀,只是顺着它的走势,将它本就拥有的神韵,更清晰地勾勒出来。
这是一种近乎于“天人合一”的创作状态。
我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自己。
我的世界里,只有刀锋和木纹的共舞。
终于,在将近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,我放下了手中的刻刀。
琴桌,完成了。
它静静地立在工作室的中央,造型古朴典雅,线条流畅自然。
它没有上漆,通体呈现出紫檀木本身那种深邃的紫红色。在夕阳的余晖下,它像一块温润的美玉,散发着沉静而高贵的光芒。
桌面上,“高山流水”的暗纹,与木头的天然纹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,若隐若现,意境悠远。
我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它。
那触感,温润,细腻,仿佛有生命一般。
我绕着它,走了一圈又一圈,怎么也看不够。
这,是我这辈子,做得最好的一件作品。
它不仅仅是一张桌子,它凝聚了我的心血,传承了我父亲的手艺,也寄托了我对一个手艺人尊严的全部理解。
小兰和朵朵也走了进来。
她们看着眼前的琴桌,都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爸爸,它好漂亮啊。”朵朵仰着小脸,眼睛里闪着光。
小兰的眼圈,红了。
她走到我身边,握住我的手,那上面,全是老茧和伤疤。
“卫东,”她哽咽着说,“辛苦你了。”
我摇了摇头,笑了。
这点辛苦,算什么。
能做出这样的东西,我觉得,我这几十年的木匠,没有白当。
“师伯,琴桌……做好了。”
“好,我明天,亲自来取。”
第六章 尘埃落定时
第二天,方师伯来的时候,没有开车,是一个人走着来的。
他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灰色棉袄,像个邻家大爷一样,走进了我们这个嘈杂的胡同。
我把他请进了工作室。
当他看到那张琴桌时,脚步,停住了。
他没有立刻上前,只是站在门口,静静地看着。他的目光,像一个最挑剔的鉴赏家,从琴桌的整体造型,到每一个细节,都看得仔细。
工作室里,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。
我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这就像一个学徒,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,呈给师父检阅,等待着最后的评判。
过了很久,方师伯才缓缓地走了过去。
他没有说话,而是伸出手,像我一样,轻轻地抚摸着桌面。
他的手指,在那“高山流水”的暗纹上,缓缓滑过。
他弯下腰,仔细地查看桌腿和桌面连接处的榫卯结构。他又敲了敲桌面,侧耳倾听那沉闷而厚重的回声。
他的每一个动作,都充满了仪式感。
我站在一旁,大气都不敢出。
终于,他直起身子,转过头,看着我。
他的眼眶,有些发红。
他就说了这一个字。
但这一个字,对我来说,比千言万语的分量都重。
“你爹如果能看到,他会为你骄傲的。”方师伯拍了拍我的肩膀,声音有些感慨。
我的眼泪,差点就掉下来了。
“这活儿,比我想象的,还要好。”方师伯继续说,“你没有辱没‘李家手艺’这四个字。”
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,递给我。
“这是尾款。”
我没有接。
“师伯,”我说,“您先看看,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,我还可以改。”
“不用看了。”方师伯把信封塞到我手里,“这件东西,已经不是一件家具了。它有‘神’,有‘魂’。这是机器,永远都做不出来的东西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欣慰。
“卫东,你守住了你爹的东西,也守住了我们这一门的手艺。我这个做师伯的,替你师爷,也替你爹,谢谢你。”
说着,他竟然对着我,微微地鞠了一躬。
我吓了一跳,赶紧扶住他。
“师伯,您这是折煞我了!”
“不,这是你应得的。”方师伯的表情,无比严肃。
我拿着那个厚厚的信封,感觉它有千斤重。
我知道,这里面装的,不仅仅是钱。更是一种认可,一种传承,一种作为一个手艺人的,最高的荣誉。
就在这时,院子门口,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。
张鹏,又来了。
他这次,还带了一个人,一个看起来很有派头的中年男人。
“方老先生,您也在这儿啊!”张鹏一进门,就满脸堆笑地打招呼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那张琴桌上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。
“李师傅,你这动作够快的啊,都做完了。”他皮笑肉不笑地说。
“我给你介绍一下,”张鹏指了指身边的中年男人,“这位,是咱们市里‘古韵轩’的刘总,最大的古董家具收藏家。”
他转头对刘总说:“刘总,您看,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张琴桌。料子是顶级的,就是这做工嘛……嘿嘿,一个乡下木匠做的,您多担待。”
他的话,充满了贬低和嘲讽。
那个刘总,扶了扶金丝眼镜,走到琴桌前,像模像样地看了一圈。
“嗯,料是不错。”他点了点头,然后话锋一转,“可惜了,这做工,还是太糙了。你看这线条,不够流畅,这雕工,也欠了火候。匠气太重,没有灵气。”
他一副专家点评的口吻。
我攥紧了拳头。
“料是好料,可活儿不行啊!”刘总摇了摇头,“三十万,也就是买个料钱。这手工费,我可是一分都没算。要不是看方老的面子,这东西,我根本看不上。”
他们俩一唱一和,把我的作品,贬得一文不值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,正要发作。
方师伯却拦住了我。
“是啊,”刘总一脸的理所当然,“跟我们‘古韵轩’里那些大师的作品,没法比。”
“好。”方师伯点了点头,“那我就让你看看,什么叫‘灵气’。”
他走到琴桌前,伸出两根手指,在桌面上,轻轻地敲击了三下。

“叩,叩叩。”
声音清脆,富有节奏。
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只见琴桌的桌面底下,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暗格,竟然“咔哒”一声,缓缓地弹了出来。
暗格里,静静地躺着一块小小的木牌。
木牌上,用隶书,刻着四个字。
“长山遗风”。
第七章 余额之外的富足
刘总和张鹏都傻眼了。
他们围着琴桌,翻来覆去地看,怎么也想不明白,那个暗格,到底是怎么设计出来的。
那是一个“机巧锁”,全凭榫卯的巧妙结合,没有任何金属件。只有按照特定的顺序和力度敲击桌面,利用木头本身的震动和共鸣,才能打开。
这是鲁班术里,一种几近失传的绝活。
我爹的笔记里,有过零星的记载,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。
没想到,我竟然在无意中,把它复原了出来。
其实,连我自己,都不知道有这个暗格。
我只是在制作的时候,觉得有一处榫卯的结构,可以做得更精巧一些,就顺手改了。当时,完全是出于一个木匠对结构的痴迷,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。
我没想到,这无心之举,竟然暗合了古法。
方师伯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赞许。
“卫东,这才是真正的‘灵气’。”他说,“灵气,不是雕得多花哨,不是做得多圆滑。而是你和这块木头,心意相通了。它告诉你它的秘密,而你,听懂了。”
他拿起那块写着“长山遗风”的木牌,递给我。
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我接过木牌,入手温润。这四个字,是对我父亲,也是对我,最高的褒奖。
刘总的脸,一阵红一阵白。
他是个生意人,也是个玩家。他知道,光凭这一个机巧锁,这张琴桌的价值,就要翻上好几番。
这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家具了,这是一件可以传世的艺术品。
方师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。
他转头对我说:“卫东,这琴桌,是你的东西。卖不卖,卖给谁,你说了算。”
我看着张鹏和刘总那两张贪婪而虚伪的脸,心里一阵厌恶。
那是对这张琴桌的侮辱。
“不卖。”我干脆利落地说。
“我说,不卖。”我重复了一遍,“多少钱,都不卖。”
我走到琴桌前,轻轻地抚摸着它。
“这是我给我爹,也给我自己的一个交代。它不是商品。”
张鹏的脸色,变得像猪肝一样难看。他知道,这笔能让他大赚一笔的生意,彻底黄了。
“李卫东,你……你别不识抬举!”他气急败坏地说。
我只说了一个字。
他们两个人,灰溜溜地走了。
院子里,又恢复了安静。
方师伯看着我,欣慰地笑了。
“好小子,有骨气!像你爹!”
他帮我把琴桌,小心翼翼地搬进了屋里,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。
那一天,方师伯在我家待了很久。
我们俩,就坐在那张琴桌旁边,喝着小兰泡的茶,聊了一下午。
聊手艺,聊传承,聊那些正在慢慢消失的老规矩。
临走的时候,方师伯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,放在桌上。
“卫东,那个信封里的钱,是这张琴桌的工钱,是你应得的。”
“这张卡里,是我这个做师伯的,给你的一点心意。密码是你的生日。拿着它,去把你的工作室,好好拾掇一下。再招两个徒弟,把这门手艺,传下去。”
“别拒绝。”他按住我想要推辞的手,“这不只是为了你,也是为了你爹,为了我们的师门。手艺,不能断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。”
我看着他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方师伯走后,我拿出手机,查了一下那张卡的余额。
当我看到那一长串的零时,我的手,都有些发抖。
小兰也凑过来看,她捂住了嘴,眼睛里全是泪花。
我们俩,谁都没有说话。
我们知道,这笔钱,意味着什么。
它意味着,女儿的辅导班费用,再也不用愁了。意味着,家里的米缸,可以永远都是满的。意味着,小兰再也不用为了几毛钱,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。
意味着,我终于可以,挺直腰杆,去追求我的梦想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。
我梦见我爹,他还是穿着那件沾满木屑的旧工装,站在我的工作室里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我,笑了笑。
那笑容,很温暖,很欣慰。
醒来的时候,我的枕头,湿了一片。
生活,似乎一下子,回到了正轨,又好像,完全不一样了。
我用方师伯给的钱,把南边的小屋子,扩建成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工作室。
我添置了新的工具,也买了很多珍贵的木料。
但我爹传下来的那些老家伙什,我一件也没扔,都擦得干干净净,供在了最显眼的位置。
我给我的工作室,起了一个名字,叫“长山木艺”。
我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,可以专心地,做自己想做的东西。
但奇怪的是,我的银行卡余额,再也没有低于过五位数。可我,却再也没有当初看到“28.88”那个数字时的恐慌,也没有看到那一长串零时的狂喜。
我渐渐明白,真正的富足,从来都与余额无关。
它是一种内心的安宁,一种对自我价值的确认。
是当你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时,那种发自内心的,满满的幸福感。
第八章 新的年轮
半年后,“长山木艺”的名声,在市里渐渐传开了。
来找我做家具的人,络绎不绝。有的是真心喜欢中式家具的,有的是冲着方师伯的名头来的,甚至还有一些,是听说了那张“机巧琴桌”的传闻,特意来一探究竟的。
我没有来者不拒。
我定下了规矩:只做实木,只用榫卯,只接有缘人的活儿。
有些人觉得我架子大,不理解。但懂的人,自然懂。
我收了两个徒弟。
一个,是农村来的小伙子,叫石头。人如其名,闷头闷脑的,不爱说话,但手很稳,能吃苦。
另一个,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,叫文杰。学的是工业设计,对传统木艺有着近乎狂热的喜爱。
我把我爹教我的,方师伯点拨我的,还有我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,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。
我教他们识木,教他们用器,更教他们,要用心。
“做木工,手上功夫是最重要的是心里那把尺。”我常常对他们说,“这把尺,量的不是尺寸,是良心。”
这话,是我爹当年跟我说的。现在,我把它,传给了我的徒弟。
方师伯偶尔会过来,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,端着一杯茶,看我们师徒三人忙活。
他从不指点什么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但我们都知道,他那平静的目光里,包含着多少期许。
那张琴桌,我最终还是没有卖。
我把它,送回了方师伯在“香榭水岸”的别墅里。
我说:“师伯,这本就是为您和我爹做的。它应该在懂它的人手里。”
方师伯没有拒绝。
他把琴桌,放在了他书房里最重要的位置。他说,他每天看着这张琴桌,就像看到了我和我爹,看到了我们师门手艺的未来。
他的声音,听起来很颓丧。
“李师傅,我……我的厂子,倒了。”他说。
我有些惊讶,但又觉得,在情理之中。
他的厂子,一直靠着偷工减料,以次充好来压低成本。这种模式,或许能风光一时,但终究走不长远。
我沉默了片刻。
“你来吧。”我说。
石头和文杰都不理解我的决定。
我笑了笑,没有解释。
我没有让张鹏碰工具,只是让他负责打扫卫生,整理木料。
一开始,他很不习惯,脸上总带着一股不甘和屈辱。
但时间长了,他看着那些普通的木料,在我们手中,一点点变成精美的器物,他的眼神,开始变了。
他开始会在我们干活的时候,默默地站在一旁看。
他会问一些很初级的问题,比如,什么是“燕尾榫”,什么是“粽角榫”。
我都有问必答。
我不知道他能学到多少,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改变。
但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。
因为方师伯给了我一个机会,生活也给了我一个机会。
手艺的传承,不仅仅是技术的传递,或许,也包括这种对人性的,一点点微小的,善意的修复。
又是一个冬天。
北风呼啸,院子里的老槐树,叶子都掉光了,只剩下遒劲的枝干,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
工作室里,却温暖如春。
炉火烧得正旺,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香气和热茶的雾气。
我正在教石头和文杰,如何雕刻一块花板。
张鹏在一旁,笨拙地,用砂纸打磨着一块木料的边角。
我的手机,又震了一下。
我拿起来一看,是银行的短信。这个月的工钱,到账了。
余额,是一串很长,很温暖的数字。
我笑了笑,把手机揣回兜里。
我抬起头,看到窗外,不知道什么时候,开始下雪了。
雪花,纷纷扬扬地落下,覆盖了院子里的尘土,覆盖了胡同里的喧嚣。
整个世界,都变得干净而安宁。
我想起了去年的那个冬天,那个余额只有28.88元的下午。
我想起了那个摔倒在地的方大爷,和那句“孩子,快一起躺下”的玩笑话。
我们最终,没有一起躺下。
我们都站了起来。
而且,站得比以前,更直,更稳。
我拿起刻刀,在手里的那块花板上,刻下了新的一刀。
木屑飞舞,像这窗外的雪。
我知道,这块木头,和我的人生一样,又多了一圈,新的年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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